瑞献居士:《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与此文大成正比,两块石头一生之累积,答问乃宗教哲学艺术通达之生命流淌。两事看去乃平常事,但又非常人可臆想。正谓:“调古神清风自高,貌悴骨刚人不顾。”
弥勒之山水当结集,贤裕备素材,吾添些过程图片,您融入手稿图文,成册之日,蜂鸟小分队导览众人,愚偶再高声朗读几段,去巴结谄媚求名菩萨,以期恒沙之多年后,跟着同学,混进会场。
初出家时,一小僧作一句“早知吾辈孤独子,从此甘当寂寞人”。尔今,大洋两岸,峰顶遥拍,独行独步,达者同游。大喜祝大安,照光合十。
2021.11.27。
《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
答问录
陈瑞献
问:陈老师,《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这件作品是何时完成的?
答:公元2021年9月7日,农历辛丑年8月初1日,七首岩的心灵总工程师照光法师,历经两年多千辛万苦的追寻策划,在这一天率领许贤裕,张亚城,亚松兄弟及伙伴,山上的石工团队,从清晨到黄昏,分秒必争,不停工作,终于将《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的第二块重53吨,宽4.6米,高4米,厚1.95米的“后石”,由吊力达400吨重的吊车吊上崖壁,正面看像一片手掌,缓缓由天垂下,穿破虚空,在跟安放“前石”那样具高度风险的挑战中,让远在疫情仍肆虐的新加坡的我,专注屏息的通过视频,与贤裕作了许多次的微调后,准确无误的置于重56吨,宽6.9米,高4.1米,厚1.5米的“前石”的后端。二石前后并立,相距一米,不即不离,不拍不打,心心对印,让弥勒菩萨终于在一掌的拍响声中显灵,给人间带来未来佛在下生时将以实际的演化度众之前,先用一件他的法身艺术品,提前给生灵上一堂佛学最根本的核心教示,也即是“缘起性空”的佳音。这件庞大的大地艺术作品由罗石玉女士发菩提心供养。
这块“后石”的找寻历程,照光法师用“翻江倒海,跋山涉水”来形容。法师的记录说:“记得昨晚上电话里,对‘前石’您用了地毯式的搜寻来形容,‘后石’则是大海捞针般的摸索。我经常与照开,龙瑞,贤裕,青根,国水,阿松,坤兴等出发,去过漳浦县,龙文区,芗城区,台投区,龙海区,泉州市,福州市区域,每次眼睛都像贼一样往马路两边瞅,往道路四周瞟,往山上树林里钻,还有在石厂矿区找,最后千辛万苦,在菩萨的加持下终于觅得。经您首肯认定后,好像还又折腾了许多回才定案,可以说开头有多少痛苦,结尾就有多少幸福,反正弥勒菩萨也知道了,您也都悉知悉见。” 你看,法师这段记录叙述的是怎样的一个历程啊!
问:真的是叫人难以置信啊!石头显灵可以想象,可在一掌的拍响声中显灵,一掌拍能拍出响声吗?这同样叫人难以捉摸!
答:当然能拍出响声。两掌拍打,人用肉耳听到的是世间的掌声,人就会一直跟着掌声走,继续在红尘里边兜。一掌拍打,人若用心耳就可以听到遍法界真如的静默之声,立刻回归心灵的家乡。当这块“后石”由天而降,缓缓触地而与“前石”殷殷对参后,犹如两只手掌的二石相向而不即不离,令微风也一起神往,两块分别立于天南地北,从未谋面毫无预约的石头,因应一大因缘,竟随顺照光法师的精进与指挥,一前一后的飞来七首岩,并以恒河沙数的时间单位为相聚的铭约,学习灵鹫山上的佛陀与迦叶尊者,七首岩山上容朴实禅师种下的和合树,心与心对面来感应道交,令弥勒菩萨也牵引沆瀣法界遍虚空的真如本性,为此而在它们间作出的随缘的轻奏,整序,过门,而发出曰夷曰希曰微的的声音,这天外之音只要有观音菩萨或贝多芬圆通的心耳就可听闻。在“后石”拜会“前石”的瞬间,弥勒菩萨告诉众生说:“看啊!天上天下,唯“真我” 独尊,唯“真如”独尊,唯“大圆镜智”独尊,我提前到了,善男子善女子,下来的时光,你们都欢迎到七首岩这里来,来听听我这两块石头想要表达的心声啊!”
问:您能进一步阐述这个“一手拍”公案的出典吗?
答:这是中兴日本临济宗的祖师白隐慧鹤的著名公案:“吾人知悉二掌相击之声,然则独手拍之声又何若?”白隐禅师在国际间十分有名,赫胥黎(Aldous Huxley) 在《觉知之门》(The Doors of Perception)中提到他的公案,美国现代小说名家《麦田扑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作者塞林格(J.D.Salinger),一生的创作就是在参究这个公案的玄微。假设生灵万物的真如本性是一团充满虚空法界的摩诃大云,水雾沆瀣着一切水珠,二者虽然都是白色,所不同的是水雾是真如本性,圆明清净纯洁,而水珠是红尘的万事万物,虽然都透浸真如,却仍带着尘染,呈淡灰调。一掌拍向大云,如果碰巧拍到的是一只猫的水珠,则啪的一声响就是喵一声的缘起,拍到的若是水雾,则无声无息,那是拍到自己的真我本心了,更是美妙见性的缘起了,也即是拍醒你对自己的佛性的觉知,你听到的不是掌声,而是内在的“静默的一声”,因为静默是真如的语言,其余都是不到位的诠释,令你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问:这是不是像一个人第一次无意中摸到自己的脉搏,给吓了一大跳,一时体悟到,原来是自己会跳啊,原来这是心跳的静默的声音呀!
答:这真是太美妙的知见了!这是身体几十万亿个有思想感情的细胞的声音呀!许多人连心脏在身体哪个部位都不清楚,人不会去问为什么我的心脏会跳? 我的指甲会长长?为什么我会呼吸?的确,没有了真如本性,心脏就会停掉,指甲不会再长,呼吸也就断了。所以,这一掌让人拍出心中明白的见性之声,见性就是发现自己心中的摩尼宝珠如来藏,或真如本性,本心,本识,或佛性,自由心,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本地风光,或大家常听到的所谓“灵魂”,名相很多,说的都是同一回事。进一步说,生命的一念一意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在牵动周遍法界的真如本心。
问:但猫水珠的喵一声,不也是真如本性的一部份吗?
答:那当然是,只是还带着尘染。关键是刚才说到的,如果是两只掌对拍,你又会被掌声带出门外,又进入世间的有为法里边去兜圈子,像被猫喵喵声又牵走了灵魂似的。真如本性是沆瀣整个宇宙的无形无状,不长不短,不大不小,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生不灭的绝对永恒的存在,但因为人一直一心一意的在世间奋力奋斗,只用妄心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一直习惯猫水珠的喵喵声,飞机汽车水珠的轰轰声,钞票水珠的刷刷声,以及其他的世味世景世声的水珠大聚落之声,而混忘真如本性的静默之声。人类的一直向外看,可从今天科技的长足大跃进的开展清楚看出来,但由人类的贪嗔痴所驱动的科技,最终会不断往外看而不知不觉进入魔境:你看,无中生有的货币已被虚拟了出来,更可以交易做买卖,不久人类可虚拟出一个天国,让游戏已成瘾者变成梦想中的天神,叫全球的各位女王轮流在四周为这个天神端茶洗脚,可以虚拟出北极熊抹着天神爱闻的香水为他守门,让他一边拥着好莱坞的超级女星,一边又戴着特制的眼镜,眯着眼欣赏他自己精密设计的星际核弹试炸的三维美景,真是太爽了!可惜,一旦游戏者触犯法律,插头被拔掉电源断掉,眼镜被扔掉,一切回到原点,他才发现他的“天国”原来在“云端”,他却在四面牢不可破的牢房里了。这时,如果他有幸知道有个曾与甘地一起因反殖而入狱,却在牢房开悟的印度圣者尸利欧罗频度(SriAurobindo),他就会恍然大悟,原来他所发明创造的这些“五眼六通”心术不正的虚拟现实,不过是人一往内心走去,一直到深深的三摩地之境,就能在一刹那之间就变现出来“幻士变幻世”的假象吧了!所以这一只巴掌的一拍非常重要,它把人拍入出世间的高维度中,带他往内心走去,回到自己家里,让他在久违了的家园安静的清醒过来,找到真我。有一年在瑞士,友人在午夜带我去看一座修道院的玫瑰花园,墙上一面石碑刻着:“出生,成长,续行,每一阶段都是快乐的绽放,而逝去意味着重生”(Sein, werden, weitergehen, jedes ist ein Zustand glücklichen Erbluhens und Vergehen bedeutet, wiedergeboren zu werden)。然后一次重生一次净化阿賴耶识中的尘染一直净化到涅槃。
问:这样说,《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是一件锐意导人见性的作品?
答:七首岩是文殊菩萨道场,菩萨是无能无所真空妙有的七佛之师,在人间开示的都是启人智慧导人见性的方便法门。七首岩除了传统的佛事与禅修,道场以美国现代大诗人庞德(Ezra Pound)的“革之新”(Make It New),切合时代精神的,深植于文殊智的文艺作品弘法,切合杜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的见解:“要让世界旧貌变新,首先就应使人在心理上改弦更张。”照光法师将之定位为以新锐文艺作品弘法的文艺复兴,山上全部的作品都是指向月亮的手指,希望海众的仁者通过这些手指的指向都看到了月亮,至少在知见上达到明心见性的境地。先有知见上的开悟为基建,到悟后起修的路程上,等菩萨给你按下开关的因缘成熟,则以身心体悟亲证大彻大悟的经验便是顺理成章了。
问:法师这新锐的文艺复兴的理念,岂非与儒家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的维新观念两相呼应吗?
答:道场发挥的是我们的祖先弃旧图新的不朽精神。而庞德即是修改西方现代诗大宗师艾略特(T.S.Eliot)的划时代作品《荒地》(The Waste Land) 的大诗人。他通中文,对儒家思想深为倾慕,他的“革之新”的三字训义,几乎是西方学者与文人在谈论现时代文艺的创新性与前卫精神时必引的口号。但鲜为人知的是,庞德是通过汉学家对朱熹编注的《礼记·大学》的研读与翻译,间接看到了这句话而将之脱胎以成“革之新”的三字偈。其实,这句话最早的源头是远在千数百年的纪元前,中国商朝的开国君主成汤刻在澡盆上以警戒自己的箴言,也就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跟庄子要我们用雪洗身以清净神志,保持思想纯正的作用一样。
问:这件作品与您在山上创造的其他作品,在意蕴,手法,艺术特点的关联又如何呢?
答:我在七首岩这块圣地的作品大致分为两大类:一是艺人手工,一是天人合工。前者是纯艺术创作,如《七首岩標识》设计,《一切智佛》花岗石雕像,《金文殊》贴金铜雕像,《百丈公园》铜雕塑,《乞吉钟》铜支架,《善吉鼓》不锈钢罩,《狮子吼》烤漆石雕,《空花无蒂玄珠有光》铁线雕,《发糕:怀念母爱》铜胎贴金雕塑,“默园”的《不二法门》花岗山门,《文殊殿》匾额书法,《圆光禪院》的铸铜匾额书法,《芒果落地照光成佛》水墨画,《常圆禅师》水墨画像,《绣像书法》,《远求》园名书法刻石等,以及数量不少的文墨,如“远求园”里的寒山子诗的书法刻石。而后者则是造化与人工合作的作品,也称为大地艺术作品,如《香象渡河》的贴金巨石,除了很含蓄在石底部沿石缝细刻四个草书外,就只有贴金是人手工明显的参与,但人更大的参与则是肉眼看不见,却在石与人之间共有的心感联通(synaesthesia),也就是人读出石头深藏着的意蕴,或把意蕴读入石头,如在“圆光禅院”大堂内的中轴上发现冒出来的巨灵《地涌七宝》,在禅院左石壁上发现的大金刚莲花,在“默园”后壁上发现的《华严经》中把大海劈成了两边的金翅鸟王,“远求园”中多组有关寒山的灵石装置,以及《呼唤玄奘》的木桐组雕都是。当然,每件作品在手法上因为因缘条件的不同聚合,不同的艺术美学考量,会有灵活的经营。《弥勒山水》可说是一件圣胎长养的大地艺术品,手法与特点也自成风格。从缘起到完成,历经20年的孕育,跟以上所提的大抵是灵光一闪的顿悟之作一比,《弥勒山水》是与虚空一样浩大的定香内熏。
问:20年的孕育,比之虚空,虽然那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可约人寿而言,也够长了! 可谈谈这段缘起吗?
答:“缘起”两个字,是刻在我脑中笔划很深的字眼。1960年代初,我在华侨中学高中的一堂“世界文化史”课业中,王卓如老师讲到悉达多太子坐在菩提树下,夜睹明星开悟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说缘起。”这四个字立刻带我踏上一生追寻涅槃的长征。说到这件作品的缘起,得追溯到2001年,那时我在青岛创造“一切智园 - 陈瑞献大地艺术馆”,我在下山路那段名为“华藏风光”的一个平台,由特定的角度望向一段山崖,发现崖顶一组石头,自然组成一尊佛像,但位置一变角度不同,石头各自分开,这时只见个别的石头而佛像却消失看不见了。这一个景点恰巧是“缘起性空”这颠扑不破的真理最好的教材,因缘条件聚合,事物就一定产生,条件一散,事物就一定消失,万法莫不如是,而能看到缘起就看到空,看到空就看到法,看到法就看到自性如来藏。我当时的设想是,只需把一块石头摆在山崖下的特定位置当人人的坐椅,每位观者一坐下来,抬头就看到山崖上的佛,站起来走开,佛像就没了,以自然的实际演化让观者上一堂缘聚缘散的宝贵课程。后来,我离开,其实也是跟青岛缘散的时候,那个组合就只以一个善念潜藏在我的阿赖耶识里,谁也不知道,潜藏在心识中的种子,20年后,才依七首岩这块圣地法师这个选址的营养与温暖中萌芽。
照光法师以诗人的敏感与僧人的灵见,对七首岩地貌认识的通透,选址取名的精准美妙,都是无人可以与之比肩。他多年来在《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的现址,一心就想要塑造一尊弥勒菩萨像,在我来七首岩报恩之后,法师就多次向我提起他的理念,也让我看了他请多位专家设计的图稿。但他对传统的理解与体会,不但更近于商汤王的《盆铭》的“日日新”,也神会了罗马拉丁大诗哲奥维特(Ovid)的诗行:“恒在创新的造化,持续由别的形状造出一个新形。整个宇宙中无一物是曾经绝灭的,相信我,事物不过是起了变化而采纳了新型。”他在现址的下端,供奉了一尊弥勒菩萨像,以祈求菩萨在七首岩示现法身的新型来度化众生愿望,早日实现。
问:《弥勒山水》涉及多视角浮动,山石组合等,您能从观点,结构,题材元素各方面的艺术考量,进一步解释其中各项安排装置的意义吗?
答:《华严经》为了阐明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现实,作出了一个十分有名又贴切惊人的比喻:“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说“心”是一位一流的画家,能反映出宇宙三界诸层天的景况,我们的五蕴身心都是由他所画出,他也借由因缘创造出一切物质与精神现象,以及一切存在的大观。佛家的“心”不光是指心脏,更是指与真如自性一体两面的本心,本性,本识的,普周法界,自由自在,出生无尽,含容空有的如来藏。
有一次,在一念升起时,我心识中出现一个画面:在安静的海洋深处冒起一棵美丽的大树,枝叶向上舒卷有致,海床上有丘陵起伏,海面花卉白云缠绵。2020年12月30日岁末,我在笔记作了图稿,并写道:“天上花卉,海底山水,心中迦陵频伽之声,心如工画师,诗之超现实主义。”待将来因缘俱足,可以画画。记得跟法师在电话中谈到灵感时也提起这个灵见。今日的资讯流通面广量大,以往完全不能得知的现实,今天随时随地会现前。新加坡英文大报《海峡时报》每周有一大版《大图片》专栏,专载世上人文与自然界奇观,新近刊出了一张澳洲一个湖在湖水干枯见底时,湖底因盐分与其他矿物质的变化,形成一棵枝干分布雅致的大树,极似出现在我心识的海底大树山水,令我惊叹。我们跟其他有情生无情生,共同拥有一个佛性如来藏,一样平等的自性,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我们一念中的心像,即使没通过手艺再现为另一个因缘假合的幻影,宇宙间也老早有一个它的孪生存在,而它们是彼此认识相通的,只要有一个心念的触媒轻碰。我再举一例:弘一大师是我皈依师昙昕法师的师父,所以弘公是我师公,他于1942年圆寂,我于1943年出生,他是我一生追随学习的典范。弘公出家前自编要出版的《李庐印谱》一直没有面世。有一次我参访杭州灵隐寺后,专程去西泠印社要瞻仰 “息霜印塚”,但只看到一个空塚。我出版过两部印集:《陈瑞献印》及《松枝集--弘一大师百龄冥诞纪念印集》,后者书中的印文由昙昕法师用神似的弘一体书写,序文由《弘一大师年谱》作者林子青先生撰写。这两部印集,都是我在长期的传统篆刻学习中,自然而然出现的“革之新”创作,是大胆将米罗 (Miro),蒙特里安(Mondrian)等大师乃至结绳文化的美学元素,都带进篆刻的镌石成果。许多年后,弘公在家时的印谱在天津被发现,出版公诸于世。我看后,惊叹原来如此啊,悲欣交集,原来弘公的创作思路跟普天下的革新者一致,“金石无今古,艺事随时新,如如实相印,法法显其真。”而我的“革之新”其实是后知后觉,弘公才是真正的先知先觉啊!你看,印石与印石是相识相知相通的。1986年,我有一首短诗:《三程》:“二金蝶/由一部选集的封面飞出/一石成篆//白马疾走/入芦苇田/雪的微义立显//一菊/向南山微笑/至乐便有了定论”。这里的二金蝶,典出清代篆刻大师赵之谦的《二金蝶堂印谱》,这两只金蝶从印谱的封面飞出来,在扑翅之间,不知会引发多少像赵之谦被前辈吴熙载评为“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那样的结构,也即是“革之新”的创造。”以老实为正”意味着得把双脚缠住,双手铐进枷板,“让头舒足为多事”意味着别把线条向印文的上下端伸展夸张,但后者恰恰是赵之谦的“革之新”的自性创造。蝴蝶,白马,芦花,雪,菊,南山,微笑,都是如来藏本心的变现,个个都有关联,都不在这个本心之外,而在一定的时空点上,他们都会像王阳明笔下那朵在山中独开独谢的,永在常寂光中的野花那样,当第一次被一个人看到时,才忽然“明白”过来,人与花心眼一相投就明白彼此早就相识相知了,就立刻明白万法没有一法是在本心之外的,否则,为何生公在对石头爱语时,石头会像水,在听了爱语后,水的结晶会在显微摄像中变出美眉那样,会对生公点头,立于月溪禅师窗外的梧桐,风吹动树叶时,声音像光粒子在被偷看时,会从粒子状态变成波纹状态,有意识的转递消息那样,来跟他说法点悟,赵州和尚的柏树子,会像生命在悟道时的桶底脱落,那样在虚空成熟之时落地,会像禅师的松果体那样一触即入,当体成佛呢?元末明初诗人画家倪云林的诗:“兰生幽谷中,倒影还自照,无人作妍嫒,春风发微笑。”兰花生在幽深的山谷中,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四下没有半个人也姿态美好,自性由同样看不见的春风发出了微笑,跟王维笔下的辛夷花一模一样,跟晦堂大师让黄庭坚闻到的木樨香一样的幸福美好。兰花,幽谷,倒影,春风,都含融在微笑的佛性里。
进一步说,从欧洲到亚洲发现的4万5000年前的史前洞穴绘画,人类的祖先莫不是我手画我心的“心如工画师”的明证,而中华艺术,特别是得自由心的艺术家的创作,更是以自性写心的艺术,外师造化固是必然的定则,因为外无境则心不生,但人的六根与外境六尘的接触,经第六识的妙观察功用所形成的感知见闻印象,最后都必中得心源,也即是要经过具菩提心的心识的揉捏熏染点化,再通过手工灵巧的配合,才能创造出艺术品这种以幻治幻的灵寄,存于天地间。在印尼南苏拉威西发现的洞穴壁上,先民甚至口含赭石的稀释色料,喷到五指张开按在洞壁上的手掌,而喷出一只只排列有序,恍若从石中伸出来挥动的,白色手掌的舞陣,来表现本心,心不死呀,手必舞呀。手必舞,文艺谎言必兴必盛,我们的老祖宗三星堆的雕塑家,就不能不随心之动,将铜人的纵目圆塑成两根长棍,双耳拉塑得高出云表,两唇紧闭上弯通颊,钩鼻吊眉,梳起高髻或编起麻花辫来,再戴上金面具,手持金权杖,永远不以“老实为正”,每一只青铜神鸟在造型上,莫非万古长青的千变万化,那扭头坐跪铜人四肢的比例,极度夸大,他的金属铜头饰竟往上直扯,变成了倒流的液体而一飞冲天,各种造型的革之新,都会叫现代大雕塑家如贾可梅提(Alberto Giacometti),西撒(César Baldaccini),卡尔德(Alexander Calder) 及其他无数大家,一齐瞠目结舌。三星堆艺人把全世界最优秀的美学元素,都拿来为己所用,把审美距离狠狠的拉开了数千年,至今还让后人不断心跳,惊艳,着迷,困惑,不停猜度,研读,琢磨,争辩,距离越拉越远越神秘,审美欣赏的难度越是高眉,让后人但凡能窥得一豆豆突破的曙光,就越是振奋异常,而每有一丁点的心得,便是人类考古文化史上,美学史上的大发现。总之,中华自由心艺人并不提倡对境写生,而乃通过观照,将累积沉淀的见闻觉知,透过心识包括已无我执的第七识,依需要平等的加以重组调度改装,最后才将一个变了相的,陌生化了的艺术真实,一个完全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的独头心像,好似一则真有那么回事儿的“谎言”那样,由第八识的圆镜无舍的投射表达了出来。毕加索(Picasso)说艺术是传达真理的谎话,波特罗 (Botero)说南美人的艺术谎话人人都信以为真,可见其经营“日日新”新型的巨大能耐,而三星堆艺人的“革之新”更是凌驾“谎话”之巅。多年前我有幸参访三星堆,我留了墨写道:“三星叫唤,四海惊光”。但三星堆的所有作品最后都在砸烂,焚烧,彻底破坏的情况下被掩埋掉,也让人想到文殊菩萨文艺复兴的必要,菩萨的“革之新”是“智慧的革之新”,方法只用天然的石头前仰后立,就说尽了究竟真实的这种必要。
在开始观照照光法师的弥勒山水的选址时,首先是我在青岛发现的“缘起性空”的石组在心识中的苏醒。其次是中华山水散点透视的自然而然的应用,也就是以北宋山水大师郭熙的三远法,从低峰仰望高峰的高远法,由前峰望到后峰的深远法,以及由地面直视曝流,或由近山望到远山的平远法,那样的不停浮动转换的透视点来观照。艺人的心识,好像飞禽的两侧分眼,像昆虫的复眼在高空俯瞰,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的多角度的浮动与环视,而其观察的对象,也即是弥勒选址的各种形状的石块,也因为浸濡在无所不在的心识中不断的下降旋转升腾,而跟着心识的不停浮动转换而自由浮游跳跃起来。因为观者的心识在动,眼前四周的一切就同时都浮动了起来,这就是六祖惠能大师,替两位为了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而争论不休的僧人解粘去缚的智慧:“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当时在眼界确是有风在吹有幡在动,因此在僧人的心识中产生的是心与幡风同时在动的“双重的幻影”,如蝸之触角,出则成双,收则唯一,唯是一头,并无两角,而僧人一直跟着世间眼界中假有的风动幡动走,而不觉出世间的心识中假有的风动幡动,浑忘了回家看本地风光的路。同时,我把从少年时代就默记于心的郭熙钜作《早春图》,通过第六意识与弥勒选址的山石结构叠合重组到第八识中,再无舍的投射出来,结果竟然显出抽象弥勒法身与线描山水画的不一不异,而产生今日西方的著名艺术流派“立体主义”(Cubism)作品主题的“同时性现象”(simultaneously shown)的韵味来,太奇妙了。
郭熙对以自性写心的透彻,可谓一个发大光的“顶峰经验”(The peak experience)的典范。他说:“嵩山多好谿,华山多好峰,衡山多好岫,常山多好列岫,泰山特好主峰,天台,武夷,庐霍,雁荡,岷峨,巫峡,天坛,王屋,林虑,武当,皆天下名山巨镇,天地宝藏所出。”又说:“欲夺其造化,则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饱游饫看,历历罗列胸中,而目不见绢素,手不知笔墨,磊磊落落,杳杳漠漠,莫非吾画。”你看他的一心系于山水的特点,而彻底与之合而为一,到了云雾濛濛,能所不二的流亡之境。这完全是超越肉眼的天眼观照了。试想到了佛眼的观照又将是何等的不可思议?看三千大千世界中的山水,就像看手中的一颗小芒果呀!郭熙也擅于用泥土在墙上创造 “影塑” 浮雕,也就是多视角浮动散点透视的探索,他观察花卉也是把花卉置深坑中,再以鸟瞰观照花卉,而得出全面的立体影像效果。《早春图》中的山川都不是单一的景点,而是从各地移植过来组织在一起的综合独影境,其中的各个山峦,上下对调,东摇西摆,左旋右转,伏在地上,漂浮空中,面面俱到,跟毕加索创造的史上第一张立体派作品《阿维侬的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中,将对象的从不同角度取得的视像,重组起来,正面眼画在侧脸上,侧面鼻画在正面脸上,嘴歪耳裂,人物肢体分割解剖,支离断折,简化倒装,综合而成的多层心识时空的建构与语言。郭熙与毕加索都是用多视角浮动的自由心探讨方式,但因时代不同,创作者有异,曲调不一,却同样产生美妙的“革之新”境界,让观者耳目一新。
西方立体主义是于20世纪初的1907年,滥觞于法国的重要艺术运动,是影响极为深远的流派,距郭熙的北宋有近千年的历史了。别说郭熙山水都是心识映现出来的幻景,历代中华艺人文士思想家,由于儒佛道的影响,历来对心识的时空建构与语言,都有不少的“革之新”创作:唐韩愈的《燕喜亭记》:“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有山丘深谷池塘洞穴的魔幻跳动感。明方孝孺《见山堂记》:“四望诸山,翼然临乎前,屹然蔽乎后。”清龚自珍《语录》:“西山有时渺然隔云汉外,有时苍然堕几塌前,不关风雨晴晦也。”山头一时躲在银河外,一时跑到床边来,一时打照面,一时身后藏,这种山头的飞来飞去,跟自然气候变化毫无关系,而纯粹是心识时空中的艺术真实,是从多视角浮动取得的视像重新作有机的新型组合,是立体主义的表现手法的应用,其无拘无束的超脱风采,全然是庄子在《大宗师》中的境界“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至于历代禅师的偈语与公案的惊人“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不说不知道,这里只举一例就好,如元代高峰禅师的“海底泥牛衔月走,岩前石虎抱儿眠,铁蛇钻入金刚眼,昆仑骑象鹭鹚牵。”20世纪西方超现实派最伟大的天才画家达利(Salvado Dali) 如果看到了,他的八字须一定会吓得躲到三星堆去了。但高峰禅师不是要跟你比最强大脑想象力的超常,而是要你在这四句中,捡点出教你觉知“本来无一物”的一句,你若找到,你就“一生修学事毕”,开悟了。
问:原来全球的文化都在文殊菩萨的怀抱里呀!
答:不止如此,全宇宙就是一个文殊多元文化的大花园呀!而菩萨是不在乎纡尊降贵的,我们若作个通俗的形容,文殊菩萨是全宇宙的文化园丁呀!全宇宙在一刹那间开了几朵花凋谢了几朵花他都了如指掌。而我们的老祖宗搞的都是先向内再向外的投射,而非一味向外或一味向内的偏空偏有的创作。《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纯粹是从传统活脱脱锐变出来的“革之新”作品。你瞧,诸善信由山下蜿蜒上得山来,老远就看到山坡上这座斐休序黄檗禅师的《传心法要》中那样的描绘:“只传一心别无他法,心体亦空万缘俱寂,如大日升虚空中,光明照曜净无纖埃”的大地艺术作品。你边走边将想象一级一级提高上来,然后由心识在高空从左往右看,就看到“前石”呈扁饼状斜立,“后石”呈椭圆蛋状微仰,组成10式,即法藏大師的十十无尽重重无尽的奥秘圆满,万法归一一归空,一真法界,常乐我净,无量寿无量光,永恒自在的意蕴;心识回到平视,渐次前行,看到二石慢慢扶正,相叠,互含,貌似榫卯一般而套出一尊头圆耳大,双肩垂珠,大腹能容三千大千世界,大笑可醒三界六道众生的弥勒菩萨法身像;你一路赞叹礼拜,漫步续行,看到二石渐次分离,再将心识提到高空,依旧由左向右看,看到“后石”椭圆蛋状微仰为0,“前石”扁饼状斜立为1,组成01式,复由周易的混沌中,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化生万物,于是十二因缘周而复始,而轮迴无尽,四圣谛,八正道以及八万四千法门再行其道,教你如何一步步脱离枷锁,直到了脱生死为止。跟着眼球的浮动,二石高低起伏,随着步伐的移动二石时隐时现,不停转动,变化多端,这时连弥勒菩萨的法身圣像也是缘起而生的假有存在了,缘散时一样回归空性。像弥勒菩萨在兜率内院告诉虚云和尚的偈语中的:“知幻即离,离幻即觉,大觉圆明,镜鑑森罗,空花凡圣”,明了这一真相,在知见上你便是明心见性了。諸善信来回静观一遍到无数遍,就等于是在世间法与出世间法,了义与不了义,空性与万法,烦恼与菩提,生灭与涅槃之间的平衡反复熏修,终有一天当菩萨为你按下开关,你就能达到中道和谐自在的生存状态,而入弥勒菩萨在《瑜伽师地论》中强调的深度三摩地定境,得文殊菩萨的真空妙有的大智慧。这件不二法门的作品,就只传这一心别无他法,心体亦空万缘俱寂了。把这件作品的意蕴说圆满,到现在已是2021年11月9日午夜12.30分,我心中有无限的欣喜。
问:陈老师,让我们跟您一起欢喜赞叹啊!
答:让我们一起欢喜赞叹!
问:开头您谈到作品完成时,提到安置“后石”的情况。对“前石”的追寻与安置情况,你和法师肯定也有可贵的讯息可以跟我们分享吧。
答;照光法师选址的山石结构,已隐约显出中国传统弥勒菩萨化身布袋和尚的天然怀抱。法师和我达成的共识,是在菩萨山石的虚怀中,菩萨的头部身躯将以天然的花岗圆石,椭圆石,山形石或其他形状的石头,来做抽象几何设计的处理,暗合现代画之父塞尚(Cézanne)认为“造化中的一切均以圆球体,圆柱体及圆锥体为形,学会画这些简单的形,就可无法而不造”,这一项后来启发立体主义诞生的主张。法师多次带领照开师,青根居士,贤裕仁弟等位,在漳州一带的海边与石场,作地毯式搜索,一个晚上法尔如是的镭射红光点,终于飞到一块可以体现菩萨胸腹的三角山形大石,质地纯净,淡灰色调,手感温润,高4.1米,宽6.9米,厚1.5米,尺寸适中,真是天赐灵石了。法师这一发现,引发大家的激动与感恩,无法用言语形容。后来经法师与我的一再深入静观,辩证,终于决定将“前石”恭请到山上来。
我一会儿再把照光法师的记录读出来,才能更真实准确的让各位了解特别是大地艺术在创作前段的准备工作的惊心动魄付出,以及作品完成后,观众只一心鉴评作品的好坏,而不必去理会在前段付出的汗水心血的薄情寡恩。这都是可理解的,然而没有前段的无相施恩,绝没有后段的寡恩欣赏。西班牙的建筑大师高第 (Gaudi) 设计的辉煌圣家堂,1884年在巴塞罗那始建,高第于1926年逝世后,经历了五位建筑师,至今续建了140多年,期间由于善心人的不断捐款,若干科技的新发明,以及不少老派匠人还在世的众志成城,终于铁定在2026年竣工,作为高第逝世100周年的纪念品。高第的灵思与设计当然是建筑的原点,但没有历代一大群各方人材的合力追纵推动续建,原点不会产生灵思的大威力。
七首岩的每一件大地艺术品都是众志成城的作品。法师的《弥勒前石印记》说:“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概念一经呈现,我完全明白这将是高超和绝待之大因缘。心识翻滚,脚步频挪,在各大石场,施工工地,林间路头开始数年累月的寻找,这块石头应是2020年12月8日晚上20点钟的黑灯瞎火中,在两个大石场里的千万颗石头中被我单独发现的,然后迅速回到寺院,揪着照开师与龙瑞驱车30公里,又连夜赶到石场观看,我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倆一脸无辜的苦笑。于12月9日10日11日,分别再与青根,彦明,贤裕,照开等,大队伍浩浩荡荡又去踩点,听他们的观感,了解他们的直觉,分析是否能入瑞献大师的眼帘。
“记录显示我于2020年12月12日,首次将‘前石’照片传送给您,并用目测初步形容了重量高度长度等。您心感如潮,咱们又多次通话,并急切要求赶紧将石头订购,以防夜长梦多。还有在泉州的亚松兄弟也赶到现场,经现场通话了解,您再一直拜托他们要尽心帮忙,完成菩萨事业。
“世人皆知,好石头都是天价的,又在我掩饰不住热爱的神情中,石场主人一路青云直上,绝尘而去,我惊得大汗淋漓,脚底发凉!在这关键时刻,戴文伟老师的广长舌显示功力了,加上又在他家乡的地盘,他的确是恩泽过一方,石场主人曾得他施救,也跟着他吃素念经。戴老师滔滔不绝的口才,将福报福田子孙聪慧发达的道理,说得主人童女士心花怒放,回说价格随意,全部听戴老师的。我在一旁也听得含笑点头,心石落地,心想菩萨保佑,贫僧有救了。
“可没高兴几天,石场主人,吊车,拖车,贤裕,青根等专业安装人员,上山来勘查现场,因山路崎岖,转弯处狭窄,又面临悬崖,又车重石重,刹车不住就会下滑翻车,有巨大的运输风险,一不小心,车废人亡。于是都打退堂鼓了,一时陷入绝望,都觉得是不可完成的任务。这个时候,一边祈求文殊菩萨感应,弥勒菩萨庇佑,一边马上找道路专业设计师,勘探地质,测量数据,同时向主管部门汇报,解决经济问题。中途还遇到农夫反悔,将车堵在施工现场半个月,阻拦施工。最后还是主管部门非常给力,终于完成转弯处的道路扩宽问题。“而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广场的改造提升,则我在2019年就已开始酝酿:为了能让巨石平安上来,吊车有旋转距离施工,还有广场能宽阔无涯,又可以映照出多视角浮动空间感,需要改动到300多米长度的道路,全部按标准坡度进行升级,最高处得垫高八米,平均也得有五米的垫层。这样一来,承重问题又出现了,因为得用到2000多立方的石头,4000多立方的沙土,也就是要拉1500多农用车的材料,还要大量的钢筋水泥做稳固。这样巨大的工程,安全是第一要考虑的,资金也是不能回避的,曾经做了个预算,要超过1200万以上。这工程时间跨度长,以及施工过程中的危险,还有意想不到的种种波折出现。
“最终,还是弥勒菩萨的伟大,瑞献大师的思想境界,让照光肝脑涂地,心甘情愿去践行,去拥抱接纳,去落地完成。其实这也是无量欢喜和幸福的事,因为这是世出世间,过去未来的大殊胜。”
大禹治水,女娲补天,照光法师的大怀抱大量心,毅力与精神,让我感到谦卑。任谁听到照光法师的这段话,都会感动莫名。
问:没有法师,这件作品根本不可能完成。
答:的确如此。根据照光法师的记录,“前石”是于2021年4月20日,农历辛丑年3月初9日安放。这天恰好是常圆禅师75岁生日,寺院还为老和尚做了素斋供僧。那天,法师说:“因钢丝吊绳抽拉时出现了断裂,我心中忐忑不安,印象中匆匆扒了几口饭,给大众师父发完红包供养,又赶忙回到现场指挥。随着“前石”缓缓升起,钢丝绳咋咋响,我的心都吊到嗓子上了,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心想只有弥勒的大肚量才能接纳包容我了。最后是空怕一场。”
在“前石”出现之前,远在2018年1月,我在崇武创作《一切智佛》时,已将一张由友人刘志锋依我的意念制作出来的《弥勒山水》最初步的电脑臆想图,带给作坊的张亚城,亚松兄弟观看琢磨,让他们准备在因缘俱足时,出大力协助完成。之后,随着二石的相续出现,图稿也不断作相应的改动修正进化。弥勒菩萨与众生,包括法师与我的本心一直都是一体的,法身像的嬗变一直都在法师和我的阿赖耶识中藏着,最后在菩萨的大圆镜智的牵引下,终于在七首岩的这块圣地的崖坡上,天造地设天人合作的组合出弥勒菩萨的法身像,天之作占绝大部份,二大石绝对天然,全无人加工的痕迹,人之作占绝小部份,只在地面挖两道凹糟,以及在二石之间的地面进行必要的安全加固施工。如此而已,连周边的蚂蚁昆虫都没有搬家。
问: 弥勒菩萨的法身像在七首岩显现,说明他跟七首岩的因缘殊胜非凡,您怎么看呢?
答:山上有一颗千年芒果树。芒果是印度的国果,佛陀讲《维摩诘经》的“菴罗树园”,就是一座芒果园,而七首岩的“默园”就是“菴罗树园”的缩影。玄奘大师把芒果的种子带回中国,第一颗就种在漳州,芒果由此植遍天下。这棵树王曾在2017年6月20日我初次参访七首岩时,在我眼前与身側落下两颗稀罕的仙果,以瑞兆教我与七首结下了报恩之缘。这株树王,于2020年8月11日被台风劈下三大枝干,主干却屹立不倒,无畏的战胜了野蛮的台风。法师与我在伤痛之余,将两大段枝干铸成铜雕,其中一段又嵌入一篇铭文,置于主干附近的地面,让二枝干以另一种新型继续存在,而另一段原木枝干则以类似《乞吉钟》钟架的铜铸绳结三叉架架起,与主干,两段铜铸枝干,共同合成《呼唤玄藏》的组雕,一齐向我们这位冒死非法出境,誓死向西走去绝不向东会头,只为了到天竺国找寻弥勒菩萨所创立的,世间最玄微透彻的心理学体系的根本大论《瑜伽师地论》的玄奘大师呼唤,愿已经在兜率弥勒内院修习的他,护念这株他从天竺带回来的,千年以来,一样以坚毅不拔的姿态与精神,勇护七首岩与正法于不倒的芒果树。
再者,七首岩禅宗临济派祖师衍如禅师,明灵峰藕益大师在《灵峰宗论》卷第九之三的《衍如禪兄像赞》写道:“欣欣厥容,谦谦厥德。无事萦心,有怀诣极。揖春风兮饮和,历岁寒兮自得。时人是真时人,弥勒是真弥勒。”大师赞叹住持七首岩的祖师是当代的真龙象,是真弥勒的化身,这一线穿越时空的彩带,让我们把《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的宛如净琉璃含旭日的艺术构成,牵连到位于七首岩沿“远求园”山路上端的《驯虎宝峰开山.衍如祖师寿塔》的净琉璃含宝月的艺术构成,并为二者间的相似相识的一合之处感到无限的震撼。
二者又与“寒山道”上寒山子的“远求园”相呼应。寒山子是文殊菩萨的化身,园中多组由李青根慨赠,耗尽他半生的心思钱财,才收藏一齐的数量极夥的灵石,组装而成的寒山子由迷惑,上路,开悟,说法,到最后的一块恳求弥勒菩萨来临的诗刻石的装置艺术品。寒山的诗写道:“亦有真佛性,翻作无明贼,南无佛陀耶,远远求弥勒。”这位文殊菩萨的化身诗人,以肉身示现人间,教人认清妄念这只贼,别把真心变成攀缘心而冤受生死烦恼,如今更应礼敬皈依佛,而不论时间多么遥远,也要恳切等待未来佛弥勒菩萨的来临。文殊与弥勒是老同学,在《法华经》中,他们曾以妙光菩萨与求名菩萨为化身,在日月灯明佛成佛,佛说《法华经》时,幻化诸佛同体的不可思议的传承。你们看,在七首岩的寒山文化的传扬,本来就是文殊菩萨要光耀弥勒菩萨的本怀:“远求园”里的那块刊刻寒山开悟诗的三角山形的石头,跟《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的“前石”一模一样,《圆月上寒山》的上石“人月石”,除了石面的肌理不同,形状也跟《弥勒山水》的“后石”一样,而其下石的石床,整体装置,跟《衍如祖师寿塔》的设计也一个样。这一切都不是刻意的安排,而是《法华经》诸佛同体的通天尽人之怀的法尔如是。七首岩所有的“革之新”的文艺作品,无一不是文殊菩萨的演化,借用法国大文豪马洛娄(AndréMalraux)的话:“神因人成形,一如光,因它所照耀的一切而存在。”神在七首岩的语境就是菩萨,菩萨因人的心识功用,而示现各种化身,让人为了安顿身心,而能看到本来无形无相的菩萨形象,就像真如那照遍一切处的光明,因它所照耀的各种菩萨化身的形象,而让人因为看到菩萨的形象,而看到了真如的存在。
庄子《天地》篇有一段叙说只有艺术“象罔”,才能获得道真“玄珠”的寓言。“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 (玄珠:道真) 使知(知:理智)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离朱:视觉)索之而不得。使喫诟(喫诟:言辩) 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 (象罔:艺术),象网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网乃可以得之乎?” 艺术家因心创造出有关缘起性空的宇宙人生的虚境,让真如因为有了艺术形象而被看到,一若玄珠在象罔中放发光明那样。
也因此,七首岩的一系列文艺作品,就自然而然的呈现出《华严经》中“帝释天之网”重重交络的圆融气象。天神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上,缀联着无数明珠,一颗明珠普现一切明珠。珠珠相含,影影相摄,重叠不尽,映现出无穷的法界,呈现出圆融谐和的绚丽景观。七首岩的作品单一是一颗明珠,合一是万众明珠,相互辉映,串联起来成为七首岩独有的星宿之网。
明代王船山这样说:“唯此窅窅摇摇之中,有一切真情在内,可兴可观,可群可怨,是以有取于诗。然因此而诗,则又往往缘景缘事,缘以往缘未来,经年苦吟,而不能自道。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是诗家正法眼藏。” 李白杜甫,浪漫写实,词藻音韵意象一流,写尽天下美景七情八欲人间百态,只惜“经年苦吟,而不能自道”。但世人都把他们当神仙,而不知道有个真正的诗佛王维。王维诗中几乎没有“我”,只有返光之景,苔藓,惊山鸟的月色,咽危石的泉声,雪与虚白,却追光蹑影,写尽能通天之道与人之终极本怀。如果歌德(Goethe)读过王维笔下的修道圣地《终南山》,山的远景与近景,在沆瀣一切的真如水烟雾霭中,移步换形,飞天入海,中峰分墨,各壑色殊,隐显自如于尺幅万里之间,看过他只画大雪蕉影的画,一定要求拜见他。歌德说:“真理是永不肯让我们直接识知的。我们只能在反光,譬喻,象征里面观照它。”但丁(Dante)的《神曲》(The Divine Comedy)开篇第一句就是:“推动万物的一真,其荣光沆瀣宇宙,在一部分发光多,另一部分较少发光。”也就是歌德的:“在璀灿的反光里,我们把握到了生命。”可惜的是世人虽在璀灿的反光里,也看不见还有诗菩萨寒山子。
只惜世人一味喜欢缘色,缘情,缘伤痛,缘史乗的诗,寒山子的诗只能是“下视禾根下,上看桑树头,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算了死心了。这像我在1974年的《断锚》一短诗里说的:“他一直走走到海底地壳/自此不再动”。寒山子的诗歌,虽然历代如五代梁的曹山本寂禅师,清雍正皇帝,与文人雅士如王安石朱熹等及佛门弟子的刊印,也在韩国日本的禅宗门庭风行,但主要是在宗教界,在一般文坛却像一根在海底一动也不会动的“断锚”。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西方因为物质高度发达却心灵空虚,而发心向东行,在东方的古老又长青的智慧中,找寻心灵的解脱之道,于是寒山子这根永沉海床的断锚,忽然跃起直飞破浪以出,结合如古波斯的如米(Rumi),古印度的卡比尔 (Kabir) 等先知先觉者,成为西方那艘坐满花童,嬉皮士,诗人,作家,电影导演,戏剧家,演员,学生,禅和子,瑜伽行者,教授,科学家,富翁,商贾以及许许多多乘客的,正航向彼岸的方舟的护航与保障。寒山子这个即是人也是山更是乡野名的名字,一时席卷全球,远远把史上那些“经年苦吟而不能自救”的大诗人抛在后头,引领世人如何去“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2021年10月15日周五中午12.03分,我寄给法师一短笺,说道:昨天画室因有人染疫关闭一周后重开,《多视角浮动之弥勒山水》挂轴已送到并挂起,与《金文殊》联屏,真空妙有,不二法门大放异彩,结构人工与自然无间,比例停妥,色调金玉谐和,线条简繁互穿流畅,将斗室四墙推向无量无边,复引石前法师沉思身影,生化无量寿无量光,亦宣示瑞献不负菩萨怜悯,多年不顾生死,奔走于七首岩之报恩使命,已志业告成,《弥勒山水》是我的总结性作品。瑞献顶礼。
法师回邮说:瑞献居士,来信收悉,已看浮动弥勒山水画轴与金文殊并列共彰,日月齐明,俱归一乘。相信您泪光涌动,闻见契入,一定非常的羡慕自己。这些超时代伟大的作品,并非曲高和寡,观者千流归海,大方华严。它因其美而带给人类幸福,再因其空性众生印证受记,意义不在语言和概念中了。文艺复兴启端序幕,已可窥天光。甚念疫情风险,祝您法体永固。树王战台风一周年整,我们呼唤玄奘。照光合十。2021.11.27.
法师回忆起藕益大师,在赞颂七首岩祖师衍如禅师所说的:“时人是真时人,弥勒是真弥勒”,要让七首岩这一系列的文艺弘法作品,在人间再牵线到五亿六千万年后的龙华三会,法师又想,其实这也只是弹指一刹那间的事,愿相逢啊,定相逢呀。法师与我相约在海底数完每一颗细沙后的某一天,跟菩萨,跟那只已经化身为人的小猫Nico,一起从常寂光中回到七首岩旧地新游。
问:那我们呢?
答:别装傻了,你们全部早早就跟玄奘大师,坐到那棵早已化成龙华菩提树的芒果树下,等着弥勒菩萨与文殊菩萨联袂从崖壁上走下来,不是吗?
8.1.2022